造天衣:為阮氏洋服的阮先生寫一首歌2018/6/23 — 14:14
還記得以前讀女性主義有關服裝的論述,總是將服飾、衣服比擬為一種規範,甚至乎是身體的牢房。衣服是身體的界線,女生穿裙的時候就會知道,又或者,那些男生穿極貼服的西褲,也大概感受到身體總有不能逾越的範圍。因此,我曾經是多麼的討厭西裝。這樣討厭,這樣抗拒在任何會議穿西裝,就當是一種身體的革命。 然而,那日我跟一臉祥和的老裁縫阮先生說:原來一件親手縫製的西裝,其實可以為穿上的人,帶來多麼多麼強大的力量和解放。 認識阮先生,阮邦冠,是因為工作,更多是因著緣份,而我們都相信緣份。往上追溯,今年三月左右,我、王嘉儀(音樂人)、李拾壹(音樂人)、Henry(製作人)和周曉彤(製作人)剛好成為了社企計劃《一個人一首歌》的先頭部隊,和另外九隊年青人一起,各自認識十位老人家,為他們寫一首歌。據說,這個計劃是由發起人馮穎琪和周耀輝的一段閒談開展的,大概就是討論,每個人都是可歌的,而且,不必等到喪禮的時候,而是在生的時候,就應該擁有一首代表他/她一生的歌。這首歌不一定是總結,也可以是生命中其中一個開端。 就是這樣。我們認識了阮氏洋服的老裁縫阮先生,並且決定為他這一個人,這一條生命,寫一首歌。 阮先生其實是一個活的歷史庫。他十多歲便決定學做裁縫,做過大廠,也轉到小店裡跟老師傅學習。之後,機緣巧合之下,在七八十年代,香港主權還未移交之時,他接受了一位英國軍官的邀請,就到了當時的赤柱軍營中開店,為駐港英軍做軍服。阮生告訴我,那時候他和哥哥阮邦飛坐擁一整幢西式樓房,一邊作為洋服店,每天為多件軍服縫縫補補,一天有堆積如山的軍服要補鈕扣,而另一邊也做餐飲和剪髮,基本上他就是一個判頭。 十多二十年裡面,阮氏兄弟,兩個香港人,一直經驗著英國的殖民地文化。從學習如何縫制英式軍服、蘇格蘭裙,到應付與英國軍人、商人的對答,他們一點一滴地學,也慢慢的打開自己的眼界。還記得他笑說自己有時候也無法融入那種英國文化,譬如說他們的工作節奏,還有他們的派對習慣。「記得他們很多時都怪我工時太長,硬要我下班。可是我不做又有甚麼事做呢?而且制服還是一大堆堆在這裡。」其實阮生從小到大都被師傅、同事和軍人嫌他太勤力。然後他又笑著續說:「之後過時過節又要我們參加他們的派對。始終文化不同,我們都很怕。我們根本不能像他們玩得那麼瘋狂。」一直聽著聽著,很久遠的歷史,而及無法想像的情境,都離我這位二十多歲的「小朋友」很遠。但我總是聽著,知道阮生在說故事之外,也有更多更多的情感暗暗流露。 是啊。「小朋友」。又或者是八卦的「小朋友」。阮先生講歷史一直有滋有味,但我偏偏想問他的愛情、家庭之如此類。因此,當交談期間加入了他的兒子Alex,就禁不住想知道他們父子之間,以及和洋服之間,有沒有更多更有趣的情感。 Alex 沒有如我們所想像般繼承阮先生的手藝,反而自己隻身到了美國讀書,做社區,直到近年因為要幫阮生處理搬店的事情才回來。對於此,阮生一點也沒有介懷,甚至乎對於Alex 如此清楚自己的路向而感到驕傲。他告訴我們,他的子女沒有一個會繼承他的店,可是他老早就沒有強求,只是覺得每一件事情都會完結一時。「曾經有位朋友讓他兒子跟我學做衣,我也交了一些工具給他試,不過第二天他也全套歸還。」阮先生大笑。一切都是緣注定。 「而且,我這一生人可以給他的都只是自由。」 給兒子自由,出自阮先生很輕盈地說出的一句話,而那時候我們卻覺得這句話力量很大很大。這樣的想法可能由於他所感受過的英國文化,但更可能,是因為他知道每個人出生以後也有自己的命、自己的路,自己喜歡的一切。 其實一談到有關Alex的,阮先生也沒有如之前暢所欲言,反而尷尷尬尬,像是男人一個太怕講情。然而,他卻不自覺地,出其不意,在說話在臉上在笑聲或是小動作裡面,洩露了一絲絲對兒子的愛護和掛牽。我還深刻記得,談到Alex回來香港幫忙打理洋服店事務,阮先生禁不住哽咽說著不希望影響到Alex的前路。 對於阮氏洋服這一部分的故事、這一段情,阮生沒有說很多,不過我們幾個都感覺到很多、看到很多。因此,為阮先生寫的一首歌,我們決定寫他為Alex做西裝的這一回事。 阮先生所相信的自由,已一針一線的縫在Alex 多年的校服和西裝裡。一日我們請Alex帶來阮先生為他度身訂造的一件西裝,才發現度身訂造當中所指的身體,並不是當下不變的身體,而是會變會成長會延伸的身體。阮先生為Alex 所訂造的,可以讓他自如地伸展。外套內襯絲質花紋布、繡了Alex的名字、兩邊腰各剪了一個褶位、領口是蘇格蘭布、腋下還要是透汗的特選布料,穿著它,如果可以飛,就自如地飛。 就這樣,認識了阮先生,王嘉儀和李拾壹寫曲,我寫詞,還有Henry 和周曉彤做錄像,成了無形的、無邊界的《天衣》。我們將《天衣》送給他,和他的兒子Alex。 「你看遠了彷彿青春彷彿風光在對面/我看近了只想呼吸只想珍惜在跟前/一針與一線/掀開你所有渴想/在變」 其實,收到了王嘉儀和李拾壹的曲的時候,已經好想哭。旋律節奏的確讓我想起衣車打線,又或是一手一針一線縫上打結,而且耳朵愈聽愈開。之後,我也把心一橫,買來一本服裝製作事典,學習裁縫的語言,想寫下去,想記下阮先生的志業。現在回想,也是一場度身訂造,也算是暗中繼承了阮先生的手藝。 度身訂造,為送對方一首歌,認識一個人,學習他的語言,延伸他的情感。我希望我們也正在為阮先生縫縫補補,並不是設下邊界,而是讓他在他的故事裡面飛,坐上他的飛氈,穿上天衣飛。每個人都可以有自由地飛的時候,每個人都可以讓他人自由地飛。 有關《一個人一首歌》: 由二零一八年年初,三十六位對音樂、文字、影像創作有興趣和才華的學員,加入Every Life Is A Song 《一個人一首歌》的第一個創作計劃,在我城中尋訪,將十個生命的故事,寫成十首歌,再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平台上發佈,為我們的城市、我們每一個人留下實實在在的紀錄,成為歷史的一部。 第一個創作計劃,是Every Life Is A Song 《一個人一首歌》和大館TAI KWUN傾力策劃。是次與大館合作的創作計劃,志在從青年人的角度,藉著他們的作品,重新發掘、展示大館的歷史價值和藝術上的多樣性。 「我們的城市不可能只有一首歌,只有一個故事,只有一種歷史。我們拒絕單一,但願更多。」馮穎琪、周耀輝 有關阮氏洋服製衣工場及教室: 有逾40年歷史的洋服店「阮氏洋服」,則由中環街市「落戶」大館,老闆阮邦冠計劃開班授徒,冀傳承手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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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<信報>> 2018年5月17日 - 紀曉風 獨眼香江
10萬人登記遊大館 公交電梯最方便 放大圖片 / 顯示原圖 位處中區半山荷李活道、本港最大型保育建築群「大館」,將於本月29日開放予公眾參觀,上周四(10日)接受網上預約,截至本周二(15日),不到一周已有10萬人登記領取5月29日至6月30日入場證,平均每日接待逾3000人。場館周邊道路狹窄、新增人流車流或會為地區帶來額外交通負荷。大館總監簡寧天【圖】受訪時承認,保育工程起步時已顧慮到交通問題,故加建32米長行人天橋連接半山扶手電梯,鼓勵入場人士經電梯前往;開幕初期暫不接待團體參觀。 大館被荷李活道、奧卑利街、贊善里及亞畢諾道包圍,有先天不足的交通限制,因除了荷李活道是主要行車道,另三條路都相當狹窄:亞畢諾道單線雙程、奧卑利街單線單程,贊善里基本只算通道而非正規行車馬路;亞畢諾道和奧卑利街都有少量路邊咪錶泊車位。雖然奧卑利街、贊善里和亞畢諾道均容許停車上落客,但馬路明顯較難供應大型旅遊巴停留。 計劃提供旅遊巴上落客位置 簡寧天表示,大館屬法定古蹟,就算長遠也難在古蹟範圍內提供泊車位,故希望巿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前往,例如大館附近的堅道和荷李活道就有多條小巴及巴士線途經,搭港鐵則可由香港站或中環站出,經半山扶手電梯及本月底開放的新建行人天橋到達。賽馬會未來有計劃接待團體參觀,並會為有需要的團體旅遊巴提供乘客上落位置。大館開幕初期預計同一時段的高峰人流約2000人,當超出人數會進行人流管制措施;而全日可容納4000至5000人。 大館總樓面的27%作商業用途,共有34間商舖,包括12間食肆。簡寧天說,月底開幕時約有20間餐廳和商店啟用,食肆方面有茶館、港式茶餐廳和咖啡店等,其中一間餐廳由社企經營,開在大館內最歷史悠久、1858年已興建的域多利監獄D倉地下,餐廳的戶外座位,昔日為監獄操場,遊人可一邊享受美食一邊觀賞音樂表演。 簡寧天強調大館的商業不會由高端店舖主導,而會引入不同價格的貨品和服務,尤其為中環白領提供一個輕鬆午飯場所。他稱大館主旨是推廣保育、歷史和藝術表演,非着意推廣旅遊景點。 他指能在大館開業的商店都經精挑細選,例如一間裁縫店早年在中環街巿經營,至今已在區內屹立約40年,曾為英殖時代的警官裁製制服,背後故事與大館歷史很配合。 藝術方面,簡寧天透露,推廣當代藝術是大館重要工作之一,故會不時與西九文化區M+交流,除協調展覽和表演外,也會合作製作教育素材,以提高港人對當代藝術的鑑賞力。 #紀曉風 #獨眼香江 #獨眼香江 - 10萬人登記遊大館 公交電梯最方便 專訪香港唯一英軍軍服裁縫阮邦飛、阮邦冠
熱血時報 | 作者:熱血編輯部 (王菲比) | 03-02-2018 http://www.passiontimes.hk/article/03-02-2018/43847 洋服店內格子圖案呢絨(tweed)、茄士咩(cashmere)等來自英國和意大利布料,還有英軍不同軍隊的徽章,隨處可見;環顧四周,有種獨特、熟悉卻又難以言喻的氛圍,令人憶起前塵。「直到今日,我的客戶裡,仍有不少是由當年駐港英兵所介紹的,包括他們的親人和朋友,甚至曾孫。」 常說you are what you wear,你上一次穿西服是幾時?你家裡有幾多套西服?「商場如戰場,英國佬喚之battle suit,足見他們對西服有幾重視。」阮邦飛如是說。佇立中環一隅的阮氏洋服,由阮邦飛(上圖右)、阮邦冠(上圖左)兩兄弟主理。店不顯眼,背後卻大有故事,而且是關於香港歷史的故事 ⸺ 因為在主權移交之前十多年,阮氏洋服是駐港英軍的指定裁縫店,而當時他們的店,正正設在赤柱軍營裡。 獲得英軍信任 被推薦為軍部服務 「小時候家裡開雜貨店,位置在石崗軍營旁。年青時候的我曾跟上海裁縫學師,後來父親突然辭世,迫不得已返回雜貨店幫忙。記得當時常有英兵前來光顧,多次買賣後,他們對我們的店有信心,於是定時來採購。後來軍營中人知道我會縫紉,就開始來交托一些縫縫補補的小事情,我都一一辦妥。某日,一位軍官說營裡正欠缺裁縫、鞋匠與理髮師,建議我們承包裁縫的部分。而由於軍營的裁縫店設在赤柱,我們也順理成章的舉家搬過去。」阮氏洋服就這樣成立。 對年輕一輩來說,主權移交前的香港猶如馬奎斯《百年孤寂》一樣魔幻 - 為政府,不,為英國軍部做事, 不需入 tender 嗎?還有 proposal 然後 present,呈交 budget plan 才對。怎麼竟是如此簡單,說了就算?這算不算「走後門」?有法不依?吓? 「英國人最重情。他們必須真切地認為你靠得住,才會願意合作,或將你引薦。因此對於referral 他們特別重視,而這亦是信任的表現。還有,軍隊不同私人機構,他們要求承包商服務水準夠高之餘,還得忠誠可靠、身家清白。其實當時即使有軍官引薦,我們仍要見 board。」 由於有實戰經驗,同時得到軍營中人推薦,兩人好快就收到確認通知。兄弟倆異口同聲表示,當日於軍營工作每一日都不輕鬆,因為承包商要負責所有駐港英兵的軍服製作、補改與洗濯,共要為幾百人服務。「身處軍營我們可謂眼界大開。即便縫一顆啪鈕,位置、方法、數量等等,都必須達到軍部要求!否則,整批打回頭,我們又要重新再做,想起都怕怕。初期不懂明細,我倆常被罵得狗血淋頭,但卻從中領略到畢生受用的知識。」駐港英兵每隔兩年都要換班一次,新一批英兵來到,軍隊的文化及習慣與「前朝」不同,又要重新磨合。 「營內官員的調遷或降級我們都清楚。每件軍服都有寫上物主的名字,而誰人升職、調職或因犯事而被『搣柴』,其軍服上的『柴』與『花』都交由專人處理,亦即是我們。」 香港軍營裡的 Savile Row 他國領事亦光顧 對於當時的駐港英兵而言,Savile Row 實在太遙遠,因此洋服店除了軍服,亦要提供西服訂製及補改服務 正統英式 formal suit、裇衫、領帶、「煲呔」與蘇格蘭裙等,衣料及配件全部來自英國及歐洲,而成品必須達到英國軍方標準。「正統英國西服、配件及蘇格蘭裙大部分為手製,衣車只是輔助用途;直到今日,我們依然保持著這一傳統。」1997 年在港舉行的主權移交典禮上,三百多位英兵所穿著的傳統蘇格蘭服,皆由他們主理。而目前,全香港唯有他們提供訂製及補改傳統蘇格蘭裙服務,無論衣料及質素均保持「軍用級」;好奇他們怎樣看蜚聲國際的 Ascot Chiang ?「顧客群不同,實在難以相較。」阮邦冠道。 「其實我們不單為英兵服務。他們駐港期間,親友來探望,也順道光顧我們;每年的軍營開放日亦為我們招徠更多生意。更有趣的是,美國領事、紐西蘭領事等,都找我們造西服,不過,英軍軍營怎可讓外國人隨便踏足?即使別國領事,都要先申請permit,獲批後方可進營,入營前後要先被地氈式檢查才放行,動輒花上兩三小時!領事們受不了,遂要求我們到領事館為他們度身及選料。其實領事館屬該國的境外國土,出入亦須經過嚴格如軍營的安全檢查,加上領事們公務繁重,我們必需耐心等待,每次都折騰足足一整天;回營後又得繼續工作,實在太累人,最後只好推卻了。」 婉拒軍方美意 決定留港發展 1997 前夕,英兵逐一撤出香港,軍方曾問阮氏兄弟,可願隨軍隊回英國?「言下之意,幫你搞入籍,幫你請助手,繼續為英軍工作。筍工?見仁見智吧,如無法將整個團隊帶到英國,我們得重新訓練另一批師傅,一切要從頭來過。然而我們年紀不輕了,沒信心能從頭來過,唯有婉拒他們的美意。」 「以我所知,英軍於八十年代初曾計劃在主權移交後繼續保留西貢高希馬軍營(Kohima Barracks,即香港科技大學現址),建築與圖則亦已敲定;若我們決定留在香港,洋服店將會遷到此處。但後來中英聯合聲明簽妥,他們再無堅持保留該軍營,我們只好另覓去處。最後洋服店於1994年落戶域多利皇后街上的舊中環街市,即當年市政局中環街市活化計劃『中區購物廊』。」 廿多年後的 2017 年是阮氏洋服轉捩點,因為政府拍板收回舊中環街市舖位。「大約 2000 年後,政府不時表示要收回中區購物廊所有商舖再發展,但一直只聞樓梯響。2017 年初我們又再收到市區重建局有關通知,亦不當一回事。後來市建局代表來電說要七月底前搬走,方驚覺這是個『狼來了』的故事!一番周旋後,我們於九月底遷出,並覓得現時位於蘭桂芳附近的樓上舖。」兄弟二人皆可惜當時太倉卒,無法通知所有顧客,「客人來自世界各地,無法逐一通知;而小店當時亦未有網站,來不及跟大家說一句後會有期,就得匆匆離場,真可惜。」 時間,究竟是敵是友?在中區購物廊的最後一日,阮邦冠於下午四時接到一通來自市建局的電話。 「其實早於 2007 年,我們已入紙另一個活化項目舊中區警署建築群,並已收到確定書,計劃於2016 年搬到該處;但 2016 年5 月大館發生塌樓事故,現場一直未解封,『交樓期』亦沒有下文。就在那日,我收到市建局電話說,政府決府將大館倒塌的部分分隔,將不受倒塌事件影響的樓層及建築於2018年5 月重開,屆時各租戶就可遷進去。」據阮邦冠稱,他們計劃遷進大館後,舉辦一連串展覽、座談會及西服工作坊,目標清晰而且明確。 「有幸經歷如此微妙的時空,希望與更多人分享我們所見所聞,亦期望把這門手藝傳承下去。我認為香港人必須知道此地有過這段歷史。」 |
AuthorYuen's Family Archives
June 20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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